生活,在多少人的筆下被形容的陽光燦爛,五彩繽紛,可殊不知那只是生活的表面,當你真正獨立踏入社會的時候,你會發覺骨感的生活就在你身邊。   生活在當下這個拜金社會,醫生要紅包,老師要送禮,問點事要咨詢費,幫一下忙要勞務費,介紹點東西要中介費,這費那費數不勝數,就連老師輔導學生也收起了課時費。人際關系無處不在,打點人際關系的不外乎就是錢,所以人們拼了命地去掙錢,用錢買權,再用權掙錢。他們就是所謂的有錢人,富人,他們的錢和權使他們的子孫受之不盡,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拼爹社會。可貧民百姓拼什么,他的父輩們辛苦勞作,只能把他們養大,沒攢下真金白銀為他們打點,他們對權更是望而生嘆。他們的子孫拼的是命,農閑時出外打工,農忙時回家種地,風里來雨里去,沒白天黑夜地干,可他們的收入屈指可數。   天地在變,社會在變,人們的心也跟著變,變的冷淡,變的煩躁,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為了相互的利益,人們的熱情是演繹的,友情是敷衍的。隨著與時俱進,人們失去了本應該有的孝道與誠信,干什么都需要擔保,抵押,公證,可官司卻越來越多,是社會激怒了人們,還是人們對社會失去了信心。   現在的環境,烏煙瘴氣,再也看不到藍藍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草,清清的水,整日的霧霾,大霧使人的視線模糊,人人出門戴口罩,家家安有凈水機,可人們生病的幾率越來越高,誰不為自己的健康而擔心,我們整日穿梭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使人心也失去了溫度,我們在看小品扶與不扶笑的前仰后合時,我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殊不知這樣的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多少人被碰瓷嚇破了膽,又有多少人為救人而吃上了官司。   現在的人們越來越重視教育,可青少年犯罪率越來越高,他們沖動,嫉妒,攀比,好逸惡勞,生活條件優越,可他們并不快樂,學校的壓力,家長的壓力,使他們變的煩躁,而網絡游戲更始他們變的暴躁,他們的心靈孤單,沒有玩伴,有的只是手機和電腦,家長走不進他們的心靈,不知道他們真正需要什么,以為地用物質來滿足他們的需求,且不知他們需要愛的陪伴,心靈的釋放,更需要的是一個好的社會風氣,讓他們茁壯成長。 +10我喜歡

周五,也就是昨天,奶奶去了外村的姑姑家沒回來。今天幼兒園放假,妮妮沒人帶,只好一大早起來,跟著爸爸、媽媽去了早市。   爸爸、媽媽是賣白條雞的。他們打開店門,媽媽往門外搬案子,準備擺攤,爸爸便抄起一個特大號的注射器,開始“哧溜哧溜”的給昨天晚上拉回來的白條雞注水。   妮妮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解的問:“爸爸,你為啥要給死雞打針呢?難道打了針它還能活嗎?”   “嗨嗨,這孩子大白天的說夢話呢,死了的鳮怎么還能活呢?只是鳮太瘦了,打了針就胖了。”爸爸笑著說。   “奧——原來鳮是這樣長胖的呀。”妮妮看了看門外的媽媽,若有所思的說,“怪不得媽媽那么胖,莫非她也是打了針的嗎?”   爸爸看了看妮妮,又看了看“恒大(橫大)”牌的妻子,不禁“撲哧”笑了:“哦,對對,媽媽是打了針的。”   妮妮又看了看骨瘦如柴的爸爸,問:“那么爸爸你咋不給自己也打針呢?是不是你嫌疼不敢動手啊?來,妮妮給你打。”   “啊啊……”爸爸張著嘴,傻傻的看著妮妮,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作者小傳】王起,原籍河北圍場縣 +10我喜歡

王小王 ​         ​ 他覺得今天有些不對勁兒,但又搞不清哪兒不對勁兒,雖然搞不清哪兒不對勁兒,但又愈發感到不對勁兒。這種詭異之感就像扣在頭上的一口大鐵鍋,沉重,冰冷,密不透風,不致讓人看不到絲毫光亮。 他頂著這口大鐵鍋走進辦公室,看到坐在對面辦公桌前的人,那鐵鍋便跳將起來,咣當砸了一下他的腦袋,然后飄走了。他豁然驚醒,找到了原因——他發現今天他見到的所有人都戴著口罩。在路上這個事實容易隱匿,讓他找不著,因為那畢竟是在室外,即使人人都戴著口罩,也可以算是尋常的不尋常,而當在辦公室里看到“那個混蛋”也戴著口罩,他終于實實在在地感到了絕對的不尋常。不僅不尋常,而且別扭、難受、困惑、氣憤!他想問問“那個混蛋”為什么要這樣,又要搞什么把戲,可是他瞥了眼那口罩上方露出的嘲弄的眼睛,馬上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不管他有什么陰謀,不能讓他得逞。我偏不理你,看你怎樣!”他對自己下令,而后嘴角抖一下,回應了一個似有還無、說無又有的譏笑。這個表情可進可退,你要說我笑了,我可以否認,告訴你我根本沒笑,是你眼神出了問題;你要指責我對待同事不友好,我可以狡辯這是個善意的微笑,是你自己的心理有問題;你要什么都不說,那你就自己琢磨去吧。 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若無其事地打開電腦,假裝開始專心工作。可是他卻聽到了一聲似有還無、說無又有的嘆氣聲,這嘆氣也可進可退,他忍住了沒有抬頭,卻暗自提高了防范等級。 這么多年,他對這個人的防范等級一直在沒有限制地不斷升高。他對其既憎又怕,他們倆坐在一個辦公室里五年,明爭暗斗了七年半——還加上剛進公司坐在小文員混雜的辦公大廳里的兩年半。在企劃部主任即將升作副總,新主任的位置等著這二位副主任之中的一位時,他們兩人之間的復雜關系已如沸騰的開水,咕咕嚕嚕,熱力四射地盡人皆知,且人人都倒上一點去沏茶,品咂得津津有味。而他們均仍以不凡的修為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甚至還會在領導面前互相表揚幾句,拍拍肩膀以示親密。只是背地里他已實在不屑于稱呼那人的名字,只叫他“那個混蛋”,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其稱為“那個小人”,當然,還有很多不堪入耳的惡毒言語他也了如指掌——這么大個公司,最不缺的就是傳播小道消息的人才。 整個上午他過于執著“那個混蛋”的新陰謀,以至于忘記了其他事實,直到中午到食堂吃飯時,才意識到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不光是“那個混蛋”,原來全公司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戴著口罩,更令他驚愕的是,這是在食堂里,這是吃飯時間。戴著口罩吃飯?這太荒唐了吧! 他從戴口罩的食堂服務員手里接過自己的餐盤,對她笑了一下。這姑娘戴口罩倒是正常,她要防止口水濺到飯菜里,可是姑娘那雙眼睛卻從口罩上方瞪了他一眼。操!他在心里罵了一句,不就是總經理辦主任大姨的女婿的二表妹嗎?有什么了不起,比她關系硬的人布滿公司的后勤部門。 他收起臉上的笑,端著餐盤坐到一個角落里。以前他可不是這樣,他喜歡與“群眾”打成一片,飯菜咽下去,蓮花吐出來,逗得圍著他吃飯的人們哈哈大笑。今天他產生了對人群的恐懼,這些人莫非想合起伙兒來害他? 他坐在一角,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驚訝地發現戴著口罩的人們像往常一樣毫不費力就吃下了食物,沒有掀開口罩的一角把飯菜送進去,沒有趁人不備摘下口罩猛吃幾口再悄悄戴上去。那口罩牢牢遮擋住他們的臉,卻又像不存在一樣對他們的進餐毫無妨礙。他瞪大了眼睛,盯住一張又一張口罩下的嘴——確切說,是嘴應該在的位置——卻看不出絲毫破綻。一勺飯菜被舉到那里,就倏然消失了!沒有落在餐盤里,沒有掉在桌子上,沒有被藏在衣服里;他彎腰把身子鉆進桌子底下,看到地上光溜溜,它們是確鑿無疑地憑空消失了,沒有被扔到地上,也沒有被穿梭在桌子邊的狗撿拾吃掉。媽的,沒有狗,食堂里沒有狗!他把自己餐盤里一動未動的飯菜一古腦兒倒進垃圾桶,飛快地逃出餐廳,他聽到,身后似乎追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哄笑。 在離開公司之前,他沒忘了回辦公室確認一下自己是否關了電腦,他和“那個混蛋”被同時授意寫一份對未來企劃部工作的設想,他偷看過“那個混蛋”寫完的一部分,基本上毫無新意,倒是有些小小的亮點,但是已被他改頭換面,放到了自己的文章里,絕對看不出雷同的痕跡。他暗自為自己的才華得意,卻也得小心提防被“那個混蛋”偷看,抄襲了去。他確信,“那個混蛋”絕對干得出這種齷齪的事。電腦關著,開機密碼多達16位,以“那個混蛋”的智商是絕對猜不出來的。他打電話跟主任說自己要見一個重要的客戶,主任愉快地同意了。 他猛然想起主任沒有在餐廳吃飯,不知是否也戴上了那怪異的口罩,他身上一陣寒涼,仿佛看到了主任從口罩上方射來的洞明一切的促狹目光,于是趕緊徒勞地豎起衣領,鉆進了電梯。 壓根兒不是去見客戶。哪還有心思見客戶?這只是他慣用的小謀略,他不想在領導那里留下一絲不勤勉工作的印象,每逢有私事得請假,便不由自主地要編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這也是所有員工的伎倆,他的手下也是這么對付他的。一想到這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許已被主任識破,不禁一陣心虛。不過,此時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像個偷車賊一樣縮著脖子在地下停車場轉悠。早上來的時候頭頂鐵鍋,根本不記得車停在哪里。等他對著一輛車按下遙控鑰匙時,不遠處的另一輛車卻咔嗒一聲閃了下車燈。仔細一看身邊這輛,原來是“那個混蛋”的車。他買了新車沒幾天,“那個混蛋”就也開了輛新車來上班,跟他的車看上去一模一樣,但卻是“頂配”。他朝自己的車走去,走了幾步還是沒管住自己的腿,又走回來向那輛“頂配”狠狠踹了一腳。 他想趕緊回家,可大中午的竟然仍是堵車。道路今天挖明天鋪,鋪好了再挖開,挖開了再修補,街上白底紅漆的大牌子寫著“今天的擁堵,是為了明天的暢通”,可是他每天過的都是“擁堵的今天”,總是到不了那“暢通的明天”。他暗罵市政部門吃飽了沒事干,專給行人找別扭。遠遠看到綠燈一亮,他狠打方向盤繞到一輛車的前面,剛要加速,那輛車又泥鰍似的鉆進來,斜著停到他車前,搞得他一腳剎車把車座上的東西全甩了下來。他按下車窗喊:“你怎么開車的!”一張戴口罩的胖臉扭過來,罵道:“你他媽怎么開車的!”他趕緊關上車窗,瞅準空子并到另一條線上。 開車的、坐車的都戴著口罩,他瞄著一個個車窗里的口罩男、口罩女,口罩甲、口罩乙,口罩老、口罩少,感覺他們好像一群同赴征程的劫匪。 好不容易熬到了打開家門那一刻,他一頭栽到床上,把自己從頭到腳用被子裹緊,終于等到戰栗退去,困倦襲來。 晚上五點,他被手機鈴聲吵醒,接起電話才想起來,今晚六點還有一個重要的約會。他要去相親。介紹人在電話里提醒他要把握好機會,那姑娘工作穩定,為人正派,而且家里條件不錯,與他簡直是天造地設。 他慌忙爬起來,飛快地洗澡,剃須,換衣服,同時欣慰地猜測,自己已睡了整整一個下午,上午的經歷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六點差一刻,他趕到了訂好的餐廳包間。坐在包間里,他已不由自主地把兩條腿抖晃得近于抽搐,路上見到的所有人、餐廳服務員、大廳里的客人——口罩!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傻瓜,那不是夢,這也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神經質地緊盯著門口,不安地等待相親對象的到來,他已經非常清楚,那將是一個戴著口罩的姑娘。 姑娘輕叩了一下包間的門,問道:“請問,你是……” “我是。”沒等她說完,他就回答道,并站起來向她伸出了手。盡管早已猜到,但還是等見到的這一刻才他才徹底接受了現實。一個蒙面世界。 點好菜,姑娘也并沒有要摘下口罩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要對方摘下口罩的請求定會遭到拒絕。戴著口罩來相親,這有些可笑,這太可笑了! 但是想想無所謂,家境不錯,工作不錯,同時他已經發現,這姑娘的身材也不錯,那么只要對方也覺得他不錯,過起日子來估計也不會錯到哪里去的。 兩個人實為漫不經心但看上去興趣盎然地交談。他努力展現自己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和不可限量的發展前途,希望對方對此表現出欣喜,希望能引領她走向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那樣便可更多表現出他的魅力。可是姑娘偏要談起她出國留學的經歷,時不時夾雜幾句英語,竟然還要糾正他用西餐刀的姿勢。勢利、虛榮、做作!他心里做出評價,但仍假意逢迎。抓住機會,他詢問姑娘對愛情的看法,轉而想表現自己對心靈層面的關注。 他作出深情的樣子凝視對方,突然發現當一張臉被口罩遮去大半的時候,反而卻呈現出更多的內容。現在他只能看姑娘的眼睛,那眼睛簡直就像是同聲傳譯機,將她說出來的話翻譯成另一種語言。于是他耳朵里聽著姑娘對愛情的向往,對美好婚姻的期待,卻從她那雙眼睛中譯出其實她并不相信愛情,她茫然,對未來懷著說不清的疑懼,又疲于抗爭和求索,結婚只是為了完成一件必須完成的終身大事,剩下的生活只能交給命運來安排。 他有些疑惑,問:“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姑娘愣了一下,回答:“你……是個好人。” 空洞又虛假。他看到姑娘的眼睛眨了又眨,譯出一句話:“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他想,還不如直接說這一句。 “那你覺得我怎么樣?” 他沒想到她反守為攻,慌忙答道:“挺好啊!” 她低下了頭,似乎是羞澀。 一樣空洞又虛假,他對自己的回答很不滿,失去了說話的興趣,而后對姑娘的話一律以“嗯”“啊”“噢”來回應,遇到問句就故作高深地搖搖頭,手指輕輕叩響餐桌。 那姑娘也終于找不出話來,悶聲不響地吃。他看著她用刀叉優雅地在一塊牛排上鼓搗,然后那柄閃亮的餐叉頂著一塊肉在空中劃一道小小的弧線,到達嘴邊,肉便不見了。有了上午的經歷,他沒有再鉆到桌子底下尋找掉落的肉或者一條等食的狗。 飯后,兩個人都沒有繼續交往下去的表示。他甚至懶得表現一下紳士風度,連開口詢問姑娘是否需要送她回家的禮貌都省略掉了。在門口告別的時候,他只說了簡單的兩個字——再見。而姑娘朝他扇了扇長長的假睫毛,一個字都沒有說就轉身走掉了。 盡管他已對這段尚未開展的戀情毫無期待,但他還是不希望對方也喪失期待,他失落地望著姑娘的背影,確定她不會再轉身看他一眼后,才落寞地向地鐵站走去。“不就是留過學嗎,有什么了不起。”他如此自我安慰,繼而痛恨現在的女人變得如此功利和索然,不斷磨損著他對愛情的希冀。 來的時候由于害怕堵車遲到搭乘了地鐵,一路上被戴口罩的人“護送”到站,是對相親的美好向往支撐著他沒有逃走。現在他站在地鐵站的入口,看著一個個戴口罩的人從地面上走下長長的階梯,走向站內慘白的燈光下,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醫院的太平間。他相信自己如果也走下去,就會被一群戴口罩的人七手八腳地開膛剖肚,泡上福爾馬林,變成一具沒心沒肺、無肝無腦的標本。這么一想,他感到了所有的內臟都開始嘶吼,讓他快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撤離地鐵入口,拔腿飛奔。 他跑過燈紅酒綠,跑過樹影婆娑,跑過萬家喜憂,直到在一個藥店門口停下了腳步。氣喘吁吁地走進藥店,他撐住發軟的膝蓋對柜臺里的口罩小姐說:“我要買口罩!” “您想要什么樣的口罩?” 他抬起頭看向商品柜,頓時被琳瑯滿目的口罩照亮了雙眼,如此多的口罩給了他安全感,他不著急買了,提出自己的問題:“你為什么戴口罩?” 口罩小姐重復他的問題:“我為什么戴口罩?” “是啊,為什么?” “我當然要戴口罩,這是藥店,來藥店買藥的都是有病的人,我不戴口罩被傳染了怎么辦?” 他被刺激了,猛然喊道:“我沒病!” 口罩小姐白他一眼:“神經病!” “神經病……”他說。 “你說誰神經病?”口罩小姐聲音尖厲得像哨子,嚇得他一哆嗦。女人發起威來可真可怕,他想。 “神經病……我是要說,神經病又不傳染。” “你怎么知道神經病不傳染!” 他在想自己要怎樣回應——“我就是知道”;“你怎么知道神經病傳染”;“我看你早就得了神經病”;“你服務態度不好,我要投訴你”;“你缺乏醫學常識,不配在藥店工作”;“我們說的不是神經病傳染不傳染的問題,說的是我有沒有病的問題”…… ​   ​     ​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乖乖閉緊嘴巴掏錢,買下了一堆各式各樣的口罩。 當一大袋口罩拎在了手上,他瞬間心情舒朗,不再對來自藥店服務員的侮辱和打擊耿耿于懷,滿面笑容地走了出來。在藥店門口的燈光下,他興致盎然地在袋子里挑選,揀出一個印著大笑臉的口罩戴在臉上,而后踱著悠然的小方步朝家走去。 他戴著口罩睡下,睡前的踏實感經過一個夜晚腌制成了早起時的昏蒙。夜里他呼吸不暢,睡得憋悶不已,一直夢到被呃住咽喉,但潛意識里的執著使他堅持著,絕不摘下口罩。等他站到鏡子前,立刻被自己的黑眼圈配大笑臉嚇醒,一把扯下口罩,狠狠喘了一陣。 第二天一早,他戴著一個最大號的口罩走上新的征程,雖然只過了一天,但他感到了一種歷盡劫難后的感動。在擁擠的車流中,他游刃有余地炫著車技,對一道道來自虛無臉面之上的目光不再恐懼,他的手和腳在方向盤、油門和剎車上跳舞,嘴里唱歌一樣念念有詞:“看吧看吧,我不再怕你們,我跟你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蒙面人,都是蒙面人……”在綠燈亮起的一瞬間從左轉線緊急并線插入直行的車流中央,后面一串憤怒的汽笛聲給他伴奏——“都是蒙面人”…… 他懷著近乎興奮的心情走進公司的大門,與保安夸張地揮手打招呼。保安也向他揮手。他還在享受這種熱情的回應,誰知保安隨之喊道:“站住!” 站住?他對這種口氣不解且不滿,但還是條件反射般地站住。他對所有穿制服的人有種本能的恐懼,盡管這保安從前對公司里有些職位的人,包括他在內,都點頭哈腰,但是此時制服裹著的一聲厲喝還是讓他馬上聽話地站在了原地。 “什,什么事?憑什么,讓我站住?”他故作鎮定地質問保安。 “你是誰?干什么的?你找誰?” 我是誰?哼哼,我是誰,我是誰你不知道嗎?這下他給氣壞了。這個從農村來的矮瘦保安小于常常被別人欺負。于是,有一次他拍了保安隊長的肩膀說:“不要欺負農村人嘛,要團結嘛,要有氣度嘛。”然后他還給保安隊長遞了根煙,兩個人走到樓層的吸煙處去吸煙,他知道身后那剛被罵過的保安小于在感激地看著自己。吸煙的時候,他對保安隊長透了些小道消息:“孔嘉麗要提了,你沒聽說?小于是孔嘉麗介紹進來的你還記得吧?你知道吧,孔嘉麗跟我們一個大客戶關系不錯,嗯,你懂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啊,當然了,她的業務能力也是很強的嘛,女強人,女強人啊。”剛好一根煙吸完,保安隊長馬上掏出自己的“中華”,“來,再吸一根。這煙是真的,我舅給我的,平時我不吸的。”隊長拍了拍自己的衣袋,示意那里面裝著的才是自己常吸的低檔煙。他堅決地推讓掉,聲明這幾天嗓子不舒服,煙抽多了難受。他怎么可能因為一根無足輕重的“中華”讓自己的投資打了折扣。即使是一點點都不行。人際關系要搞好,這是最大的投資。保安隊長的舅舅在上級部門,雖然是個小官兒,可用處還是大著的。 現在這曾受了他關照的小保安竟然毫不客氣地將他攔住。他盯著小于口罩上面的橫眉立目反問道:“小于,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連我都不認識了?” 小于見他認得自己,很有些驚訝,“你怎么認識我呢?我認識你嗎?” “你怎么可能不認識我?啊,你怎么可能不認識我!”他一急,一把扯下臉上的口罩,將臉湊到小于面前。 小于立馬鞠起躬來,“對不起對不起,原來是您啊。您戴著這么大一個口罩,把臉全遮住了,像個劫匪似的。呀呀,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沒認出來您呢。您看您看,這事兒鬧的,對不起對不起。” 他就納了悶兒,怎么小于戴著個口罩他就認得出,他戴上口罩小于就認不出了呢。他沒心思跟小于打官司,而且也不想因為這點兒小事破壞自己的形象。他大度地扶住還在鞠躬道歉的小于,“沒關系沒關系,沒什么對不起的,你這也是對工作負責嘛,不但沒有對不起,還值得表揚,啊,讓我放心,公司的安全就是我們的安全嘛。” 他走向電梯,手里的口罩不知該戴上還是不戴。拐過彎,看到兩個電梯門口密密麻麻堆著人,個個戴著口罩,眼睛盯著他,他心跳突然加速,迅速把口罩扣在臉上,這才若無其事地湊過去。 “小張,今天來得早啊。” 他嚇了一跳,是總經理的聲音。 “王總早,王總今天來得晚了些啊,我聽說,您每天都是最早來公司的,也是最晚離開的。怎么,您感冒了?”他馬上回過頭來,對著戴口罩的總經理奉上了機智的答復。 “噢,你看出來了?是有些感冒。”王總咳了起來。 “您看您,感冒了就在家休息嘛,還來上班干什么,公司里有我們呢。”他一邊說,一邊迅速摘下了口罩。在咳嗽的領導面前戴著口罩,不明擺著是嫌棄嗎? “那哪行,這么多事,公司離了我哪行。” “是啊是啊,離了您當然不行。”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話說得不夠圓滿,“公司里有我們呢”,這話說的,沒水平,“我們”怎么能跟王總相提并論?為了掩飾尷尬,他趕緊低下頭,也咳了兩聲。 “你也感冒了?哈哈,怪不得戴著口罩。”王總指了指他拿在手里的口罩說,“剛才看到你在門口被保安給攔住了,你的表現不錯,不欺負弱小,很有風度,保安也是跟我們一樣的人嘛,都是同事嘛,同樣應該得到尊重。‘公司的安全就是我們的安全’,這話說得好,有大局意識。不錯。” 他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幾乎天天見面的小于認不出戴著口罩的自己,而幾天也見不著一次面的王總卻認出來了,原來王總在公司門口看到了整個經過。他心里砰地綻放了一個禮花。他曾聽到過一些傳言,說在他和“那個混蛋”之間,王總其實對“那個混蛋”更為欣賞。盡管他對此憤憤不平,但也毫無辦法,他的人際關系都加起來也不足以與王總對抗。他這些天一直想著怎么才能在王總那里加加分——送禮呢,顯得太油滑;辦事呢,王總也沒什么事能用到自己;提點合理化建議呢,又怕說不到點子上反倒惹出是非。這下好了,要不怎么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呢。幸運也不是說來就來的,要不是他平日里不斷提醒自己要注意人際關系,要是他今天壓不住火氣對小于張口斥責,那可就不是目前的局面了,說不定他現在正在聽王總的斥責呢,說不定他的升職就徹底沒戲了呢。于是他懷著對命運的感恩真誠地對王總說:“謝謝王總表揚,我做得還很不夠。” “嗯,好好干,我一直很欣賞你。”電梯來了,王總率先跨進了電梯。沒有一個人跟著進去。他跟大家一樣站在電梯門口目送,聽到王總這句話順著將要關上的電梯門擠出來。然而他同時也看到,王總那雙眼睛里溜出另外一句:“你小子這么虛偽,以為我看不出來?我怎么可能欣賞你這樣的人呢?” “我虛偽?他竟然還敢說我虛偽?他嘴里說的是白,心里想的是黑,他也好意思說我虛偽?”他像被王總眼中那句話給射中了心臟,踉蹌著后退,要不是后面有人,恐怕就摔倒了。 另一部電梯也到了,電梯門打開,他退讓開,讓別人先上,他想出去一個人靜一靜,可是大家都跟著他退后,齊刷刷向他伸出了手,“您先,您先。” “不不不。”他急切地擺著手。 可大家不聽他的,像一堵人墻把他擁進電梯。幾只手一起去按他要到達的樓層按鍵,在那塊方寸之地上糾纏在一起。 這意外的場面緩解了他的焦慮。也許,王總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是一樣的;也許,領導目光異樣只是因為感冒的緣故。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他對四周洋溢的勢利一邊鄙視一邊享用,逐漸找回了自信,以至于在辦公室門口,還從容地重新戴上了他的口罩。 對于他的新造型,“那個混蛋”卻沒有如他所愿那樣展露特殊的態度,這種淡定之姿使“那個混蛋”在他心里變得更為陰險,當然,他的防范等級也再次升高了。說不清是為什么,他故意狠狠地咳嗽起來。 “感冒了?” 他沒想到“那個混蛋”語氣關切地開口問道。 雖然得到了關注,不過可見自己弄巧成拙了。他懊惱地“嗯”了一聲,不敢抬頭去看“那個混蛋”的目光。還用得著看嗎?猜也猜得出。 隔了一會兒,他覺得不妥,這樣比拼之下自己有些落于下風,似乎定力與耐力都有所欠缺。于是他故意又咳了幾聲,然后也拿捏出友愛的口吻來,“怕傳染你,所以戴上口罩。” “沒關系沒關系,我身體好,不愛得病。” 這明著是客氣,暗地里又出了一招兒呀。他咬了咬牙,趕緊接上:“身體好也不能大意呀,大病一般都愛找那些平時身體好的人,常主任身體好不好,還跑馬拉松呢,誰能想到他猝死?”說完,他把身子向前探出去等著“那個混蛋”回話。這姿勢既像專注又像挑釁,解釋權在他自己手里。 “是是是,那倒是,是得注意,都得注意身體,誰也不知道誰將來怎么死啊。” “那個混蛋”的語氣聽上去感慨萬千,甚至溫柔得近乎慈祥。但那目光中刷刷地飛出小刀子,刀刀都扎在他心上。“咒我死是吧,忒狠了點兒。”他想著,可突然又反而覺得這場暗斗自己贏了一點點。他自認為是贏在人性上。這是一種高級的贏,故而他不再還擊,嘴里應著“要注意,是要注意”,手上敲著他的16位開機密碼。他要抓緊完成他的策劃書。“只與君子爭天下,不與小人爭是非。”他在電腦上敲下這一句,對著電腦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刪去。可他突然感到與自己“爭天下”的根本就沒什么君子,不禁又心生蒼涼,搖了搖頭。   起初他一直專注于自己的策劃書,可早上沏好的一大杯茶已經涼透了,香氣早已散去,卻突然地對他展現了十足的誘惑力——他渴了。他開始偷瞥對面,看到“那個混蛋”時而端起茶杯深啜一口,雖然碩大的茶杯擋在臉前,他看不到那張掩在口罩下的嘴是怎么喝茶的,但那“咕咚咕咚”的聲音是如此真實,讓他相信茶水是確確實實地流進了那張嘴巴,滋潤了那個喉嚨。而且茶杯竟然真的空了,他看到“那個混蛋”把茶杯伸到熱水機的出水口下,見熱水流了好一陣兒才填滿了那大杯子。“那個混蛋”端著茶杯轉過身,正碰到他躲閃不及的目光,便把鼻子貼近茶杯吸了又吸,說:“好茶呀。哎,你的茶都涼了,怎么不喝?嫌茶不好?我這兒有好茶,要不你嘗嘗?” 這么一來,他更渴了,第一次被一杯茶饞出口水來,他把口水當茶水狠狠咽了下去,在口罩里面“哼”了一聲,然后擺著手端起茶杯起身,“不喝茶,我今天不想喝茶。倒掉去。” 他捧著茶杯出門,快步走到洗手間,關上門,摘下口罩,一口氣把一大杯涼茶水喝了下去。喝完茶,他看了看口罩,對它充滿了仇恨,但還是對著鏡子戴好,過分精心地調整好了它的角度。他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混蛋”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卻能順順當當地喝水,他不能問,也不屑于問,更不想當著“那個混蛋”的面把口罩摘下來,這種沒水準的“示弱”他才不會干呢。 他把茶根兒倒掉,若無其事地回到辦公室坐下,他能感覺到對面的目光拐著彎兒轉著圈兒蹦蹦噠噠地不斷抵達他的身上,等他一抬頭又滑到別處去了。討厭!這種人真討厭!他在電腦上敲打了幾句驢唇不對馬嘴的怪話,再也沒了策劃什么的心思,只感覺自己被什么給“策劃”了。無事可做,只好打開瀏覽器上網。 這下他腦門兒上驚出一層汗,還真的止不住咳嗽了起來。網頁的圖片上,那些人也都戴著口罩!他閉起眼睛,告訴自己肯定是世界各地都爆發了大霧霾,肯定是這樣。睜開眼睛先望望自己的窗外,好好的一片天,再用電腦搜索消息,壓根兒沒有“霧霾”什么事兒。連跳出來的內褲廣告里,那抱在一起的半裸男女也是下著內褲,上戴口罩,臉上只露出兩雙挑逗的眼睛。一旦蒙了面,這廣告便透出一種怪異的色情,他甚至有了一點兒生理反應。 他趕緊插上耳機,平復身心,打開視頻看新聞播報。主持人戴著口罩一本正經地說個不停,眼睛里卻透出更一本正經的懷疑和沮喪。一個接受采訪的災民說:“我們已經得到了妥善安置,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甚至比受災之前還好。”可那兩只在口罩邊緣擺放的眼睛卻在不停地眨呀眨呀,眨出一行飛出電腦屏懸在空氣里顫抖的字幕來:“我們啥都沒有了,以后可怎么活啊!”他心痛了,他現在都快不知道怎么活了,“啥都沒有”怎么活他想都不敢想。 為了緩解情緒,他關掉新聞,打開娛樂節目,那個當紅的大明星正跟圍堵她的粉絲們互動。她戴著口罩也那么出眾,也能被一眼認出。一群男女激動地擠向她身邊。她一只手護在胸前,一只手不停拋著飛吻。“我愛你們。”她的語調像對情人那樣深情。那對假睫毛又長又翹,簡直堪比蝴蝶的翅膀,忽閃忽閃地遮擋著美麗的瞳仁。在不經意掠過攝像機的一瞬,那對瞳仁終于與他雙眸對視了,他耳中傳來她甜美的聲音:“好感動,噢,你們讓我好感動,謝謝你們。”同時他卻看到那雙眼睛說:“煩死了,好累。” 唉,煩死了,好累。他關掉視頻,頓時覺得萬籟俱寂,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個幸存者。 這一天挨過去之后,他只想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在對蒙面的人類失去希望后,他在電腦上打開了《動物世界》——如果大象也戴著口罩,那口罩上一定會留有兩個洞讓象牙穿過,再留一個大洞讓象鼻鉆出來,這有點兒意思,他簡直不知道是害怕看到大象戴口罩還是期待這一幕了——還好,大象沒有戴口罩,獅子也沒有,羚羊也沒有,就連人類的近親猩猩也沒有戴。它們的臉坦坦蕩蕩,簡直讓人感動。于是,他看著《動物世界》,度過了自己一天的工作時光。 但是,盡管打發了時間,過量的《動物世界》同時卻也起到了副作用——他覺得自己也是個動物。他急切地想證明自己是人,想體驗人的生活,找回人的感覺。沒有什么比墮落更適合了。在一個充滿色香肉欲的地方,他深信會通過迷醉獲得真實。 他簡直有點迫不及待地走進了KTV。小姐們身體露出太多,臉面卻遮得嚴密,這讓那些裸露的軀體失去了往日在他眼中閃現的光華,變得滑稽可笑。每一個女孩兒都在向他扭動著展現軀體,等待著被他挑選。色情原本是一件嚴肅正經的事,一旦變得可笑就沒意思了。他有點兒后悔,但也得繼續下去。他選了兩個豐滿的姑娘,想著她們那美好的肉體或許可以安慰他的身心。 可事情并沒像他期待的那樣進行下去。他在姑娘身上動手動腳的時候并沒找到做人的尊嚴。墮落使人更像動物。這樣一來,他仿佛看到包房里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另一版本的《動物世界》,而主演正是他自己。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直挺挺地坐了一會兒。兩位小姐有點兒無所適從,一人扯著他的一只胳膊,哀怨的口氣就像是對待一個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情人。他便有點兒愧疚,溫柔地看向他的兩個蒙面美人兒。這一看嚇了他一跳,因為看到自己在她們的目光折射中現出原形,竟然不過是一臺機器,一臺方頭方腦的ATM機,她們在他身上按下密碼,錢到手就轉身走人。他于是忠誠地實行了自己的功能,掏出鈔票。美人兒們得到鈔票變得更加美麗,他卻揮了揮手,從沙發上站起來,頹然地逃掉了。 “老板,您怎么走了呀?”“老板,有空兒再來呀!” “呸!老板,誰他媽是老板,你他媽才是老板,你全家都是老板。”他邊走邊低聲唾罵。他曾經多喜歡“老板”這個稱呼啊,喜歡得忘了事實,每當被喚為“老板”,他的錢就花得比真老板還痛快。可現在他清醒過來,把一個給老板打工的人叫作“老板”不是抬舉,其與將妓女稱為“小姐”簡直異曲同工! 一醉方休的愿望更加膨脹,他在小區門口的超市里買了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回到家開始了一個人的盛宴。花生米剛吃了半包,一瓶白酒就見底了。他酒量不錯,酒量不錯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天生的,另一種是逼出來的,他屬于后一種。中國的大半個生意場都泡在酒里,帶著熱烈的度數和隔夜的腐臭,如果不喝酒還能談成生意,那一定是個真正的天才。他雖然經常覺得自己是天才,但顯然不是這方面的天才,他是在酒場里學習到了生意經,又在生意場里練出了酒量。每次喝醉時他獨自回到家都深感凄涼,回顧喝酒時的“盛況”只覺一派虛幻——假情假意,假話連篇,說不定喝的還是假茅臺。 現在當他邁著踉蹌腳步下樓走向街邊的超市,胸中卻激蕩著左沖右突的豪邁,在他眼前旋轉飄揚的萬家燈火顯得如此真實親切,讓他想為其獻出自己的一切。他拎著兩瓶高度白酒往回走,看到了那個每天都在這條街上乞討的乞丐。他蹲下來,感到了自己內心升起的悲憫,差點兒流下淚來。 他把買酒找回的零錢一古腦兒塞進乞丐面前的盒子里。用瑜珈姿勢蜷跪在地上的乞丐幾近哽咽地說:“謝謝,謝謝,好人一生平安。”然后抬起頭看這恩人。這一看不要緊,他本來腿就軟得難以控制,此時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酒瓶子磕到地磚,脫了手,一瓶當場碎裂,一瓶咣啷啷滾遠。驚到他的不是乞丐的凄慘面容,而是那被口罩遮擋的臉面上透露出同情的雙眼。這種同情如此居高臨下,以至于那目光泄露出乞丐內心的獨白:“噢,瞧瞧,這個人可真可憐。” 他顧不上他的酒了,掙扎著站起身,來自于自己每天走過都不屑于看上一眼的乞丐的同情讓他無法承受,魂魄頓失。回到家中,那具被掏空的身體直奔沙發后面的角落,仿佛離開的魂魄正躲在那里等待一樣,它們迫不及待地重新會合,抱成一團,哭泣了好一陣子。   每個人都自以為了解自己,可是他突然發現一個事實,那便是他無法憑空想象出自己的臉,很多他喜歡的臉、厭惡的臉,甚至只見過一次的不喜歡也不厭惡的臉,都能招之即來地浮現眼前,可切換到自己,就像電視機調到了一個沒有信號的頻道,那張臉無論如何也不能精確成像,只是一片模糊。努力去想,他回憶起的也只是某幾張照片上自己的樣子,但他又不能否認他想起的只是照片,而不是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當然,借助于鏡子他可以看到自己,他在鏡子中久久端詳,可是失去這個媒介,閉上眼睛,殘留的視像很快就縹緲起來,像霧一樣散去。這可不是個小問題,這說明,也許他根本就不認識他自己。 這個發現使他坐立不安。加之又身處一個蒙面人的世界,除了坐立不安,臥也難安了——他開始失眠。日日夜夜,一張張戴著口罩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們撲閃著真誠的眼睛向他傾訴著內心。“那個混蛋”的眼睛、公司里其他的眼睛、鄰居大媽的眼睛、大款同學的眼睛、初戀女友的眼睛、小區保安的眼睛……在口罩之上閃爍著內容各異的目光,把他的夜晚照得比白晝還亮。 這樣幾天下來,他人瘦了半圈,眼皮倒是一天比一天胖。 這天早上他又遲到了,“那個混蛋”隔一會兒就盯著他的腫眼泡笑,笑又不好意思笑得太張揚,憋又憋不住,“撲哧撲哧”的聲音從被口罩遮著的嘴里泄出,跟氣球撒氣兒似的不時噴到他臉上。他感到自己心里也有一個氣球,卻是一直在充氣兒。 他憋了口氣,仿佛那樣就可以讓他的氣球不再鼓起。同時,他也盡量讓對方的樣子在他眼里顯得可笑。本來就很可笑嘛,他已經聽聞這家伙跟上面偷偷告了自己的狀,說他這段時間工作有些心不在焉,還故作姿態地請領導多關心一下他。好在他也早有準備,假裝去匯報工作,很有技巧地請即將升官的主任注意一下近期部門某些工作質量的下滑。當然了,那部分工作是由“那個混蛋”負責的。想到此,他頗有些得意,抬頭看去,“那個混蛋”竟也一副志得意滿的德性。所有的蒙面人一瞬間都成了“那個混蛋”的同盟,他們盯著他,將不可言說的隱秘通過雙眼注入他的內心。他感到心里的氣球控制不住地迅速鼓脹。 終于,氣充滿了,還是停不下,他聽到胸腔中“砰”的一聲,氣球破了。他跳起來,兩步躥到“那個混蛋”身邊,趁其呆愕,一手猛扼住其頸,一手在那張臉上狠命抓扯,企圖撕下那副口罩。口里念念有詞:“我讓你笑,我讓你笑,你笑什么笑,你笑什么笑!” “那個混蛋”驚恐地抵擋著他的手,回應道:“我笑什么了,我笑什么了,我沒笑,我沒笑。” 這下他更氣了,“虛偽,無恥,道貌岸然,膽小鬼,你就是個混蛋。你蒙著臉干什么,你以為蒙著臉我就看不到你的陰謀詭計了?”他邊罵邊抓,可是,口罩卻像長在那臉上了,“那個混蛋”被抓扯得哇哇直叫,而他撕扯到的只是一張粗糙的臉皮。他丟掉那張被抓紅的臉,沖出門,電梯也不等,直接躥上步行梯,跑進樓上的會議室。 高層領導正在召開一個重要會議,天啊,一個蒙面會議。他挽起袖子,準備把他們一網打盡。 趁著沒人反應過來,他獰笑一聲撲過去,在每個人臉上抓扯,可手底下感覺到的只是或糙或嫩或油膩或光滑的人皮。疑惑讓他暫時停手,放眼望去,口罩卻還牢牢縛在那些臉面上,他又撲過去。王總趁著自己的臉被放開,一邊捧著腮幫子,一邊跑到門口大喊:“叫保安,快叫保安!” 保安們呼嘯著跑進來,在會議室里大喊著“站住!你跑不了!快捉住他”等等狠話,一時真把他嚇住了。既而他發現他們根本站著未動,眼神兒里都是躲閃和驚恐,搞了半天不是他怕他們,而是他們怕他。他立即勇氣倍增,奪門而出,保安們呼喊著圍上來,卻又馬上自動散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他看著那一個個蒙面人手就發癢,想在他們臉上狠狠抓上一陣,可見人人手里一條警棍,就放過了他們,直奔大門。 他跑上街,試圖從柔弱的人身上下手。女人,老人,孩子。尖叫聲此起彼伏,他看看自己的手里,沒有抓下一只口罩,倒是不知把哪個女人脖子上的絲巾扯了下來。他舉著絲巾想還給它的主人,一個高大的壯漢氣咻咻將他手里的絲巾搶過來拋向空中。其他的男人們見有人出手,像戰士聽見了沖鋒號,從四面八方向他圍攏而來。他看著他們的眼睛大喊道:“別假裝正義了,你們心里正興奮著呢,你們樂于看到這場面,樂于看到壞事、怪事、丑事,別裝了!你們這幫蒙面人,你們有機會當英雄了,你們得謝謝我……”他被男人們圍在中間。他向他們揮拳吶喊,一遍一遍,既像挑釁,又像宣言。“你們這幫蒙面人……”女人們也乘機加入。“謝謝我……”他感到身體各處被拳打腳踢,掐擰抓撓。“蒙面人……”他仍奮力揮舞著雙手在每個人臉上抓扯——每個口罩都紋絲不動。“謝謝我……” 蒙面警察揮舞著警棍跑過來…… 幾天后,他的案子在市中心的廣場上公開開庭審理。他被控“擾亂社會,企圖獲知真相”罪。“媽的,告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他隨即提起了反訴訟,要求政府給予他全民蒙面的知情權,并控告全世界所有人合謀對他進行了內心的摧殘。 廣場被黑壓壓的被告擠滿,他們當然戴著口罩。法官、警察、陪審團、檢察官、律師也都無一例外。特設的被告席上,坐著代表政府的市長,口罩上方的眼睛流露著優越感與傲慢,仿佛早已勝券在握。電視直播中,全世界的被告們被鏡頭掃過,他們蒙著面歡呼,手執鞭炮、禮花、氣球、噴花筒,甚至還有和平鴿,準備好迎接即將到來的失敗或勝利。 如此場面更讓他無法保持理智,他泣不成聲地講述了自己這些天來所受到的肉體與靈魂的雙重折磨。法官和陪審團似乎被他的陳述打動,用眼神進行了一番長久的交流。然后他看到法官在桌上的一張紙上大筆一揮,大印一蓋。接著那張紙由法警莊嚴地捧著遞到他的面前。 原來是一份協議書。協議書的內容很簡單,法官可以做出判決,讓所有人摘下口罩,但是他需要作出承諾,對所看到的一切保持沉默,不許向任何人透露。 他覺得這協議可笑至極,廣場上的人何止成千上萬,所有電視臺都在同一時刻進行全球直播,全世界都會知道,他一個人保密又如何。他忍住內心的竊喜,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不小心說出什么,而讓法官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而反悔。他故意略作遲疑,故意裝出痛苦,故意無奈地搖著頭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法官接過協議書,向人群和攝像機展示,然后宣讀了判決書——令所有人摘下口罩。 接下來,他看到法官、市長、陪審團、檢察官、律師,他的領導和同事,“那個混蛋”,他的相親對象,路邊那個乞丐,鄰居家大媽,等等等等,還有電視屏幕上交替出現的每座城市、每個國家,人們一一摘下了口罩。就在口罩盡除的那一刻,那些臉真是讓他百感交集,不,萬感交集,那些臉竟然全是他的模樣。 全世界的人原來都是他自己! 于是他便發了瘋,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入院之后,他開始不斷跟人講這個故事,完全忘記了自己簽署過的協議。可是因為他已經瘋了,所以也沒人因為他違背約定而找他的茬兒,反正他現在講來講去,也都是講給身邊的瘋子聽。瘋子們聽了拍手大笑,然后就忘記了,第二天又來聽。醫生們每次聽到他講,就會給他加大藥量。這樣做的結果是他越來越瘋,似乎已永沒有被治愈的希望。 我也聽過這個故事,但不是從精神病院的醫生和患者那兒聽來的二手情節,醫生們每天聽的瘋話太多,根本不屑于傳播;患者們聽了就忘,根本不懂得傳播的力量。 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我到精神病院去看他。 出于某種特殊的情感,我非常想親眼見到他瘋掉的樣子。 那天我走進精神病院的時候,一想到將要見到已成了瘋子的他,興奮得雙手都冰涼地顫抖。后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在體會到這雙手特殊的境況后,他說:“我本來看到的是我自己,可是一摸這雙手我就知道是你。只有你見到我現在的處境才會如此激動。”然后他跟我講了整件事。 我聽過以后,雙手恢復了溫熱和平靜,帶著欣慰的笑容離開了。 本來我完全把他的話當成一個瘋子的幻覺。而我現在把這件事情講出來,是因為,今天早上,我看到所有的人都蒙著面…… 噢,對了,我就是“那個混蛋”。■ ​ ​ 刊于《文學港》2020年第03期 ​ ​ ​ ​ 創作談 每個人都是“我” 我。我。我。開頭肯定又要從“我”字開始。我對“自我”這個問題一直很疑惑,人要是沒有自我意識到底還算不算一個人,動物會不會感知到“自我”;“自我”到底是如佛教中所說完全虛幻,還是一個確實的存在;如果確定存在這么一個“我”,那它的本質是什么。 2016年底,我參加了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合辦的文學創作專業碩士研究生的考試,筆試的寫作題目是《口罩》。彼時霧霾嚴重,口罩已經成為人們的日常配飾,各種各樣的口罩兼具功能與美感。作為一項寫作專業的考試,它當然不會滿足于停留在“口罩”本身的層面上。這題目簡單直白,更加考驗你的想象力和思維空間。我想到了滿街戴著口罩的人,繼而更極端地想到,假如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戴著口罩呢? 如果并不是在霧霾或者細菌環境,那口罩的功能就從隔離外界變成了隔離自我,它更多意味著掩藏、隔絕、陌生化和阻止親密。一旦受到點兒啟發和勾引,內心一直糾結的問題就會跳出來。于是我想到了“自我”——膚淺的自我認知,被遮蔽的“我”,假“我”與真“我”,個體的“我”與廣義的“我”。“口罩”此時成了一個絕好的道具,它帶著生活的質感,適于作為小說中情節生發和細節書寫的工具;它有著“遮蔽”的功能,適于被放大、變形,承載形而上的思考。這便有了一篇三千字的考場作文,一個荒誕故事。 之后,這個考場上臨時急就的小東西一直讓我念念不忘,它為我打開了一個洞口,等著我爬進去摸索,尋找內里隱藏的更大空間。后來我終于動筆,寫成了如今這篇一萬五千字的《蒙面人》。 一個人人蒙面的世界,就是一個充滿人性謎題的世界。我沒有給小說主人公起名字,通篇用“他”來指代,也在暗示一種普遍性。在他的眼中,同事奸滑狡詐,可他同時也在做著更為奸詐的事情;他失望于相親對象的虛榮、空洞、不相信愛情,可他的內心其實也同樣蒼白、勢利,將愛情等同于外在條件的匹配;他每天走過都不屑于看那乞丐一眼,在發覺自己可憐的時候才想找一個更可憐的人施舍而獲得心理平衡,可他同時也被乞丐當成了憐憫的對象;他感慨公司里從不缺乏傳播小道消息的人,可他每天午餐期間充當的卻是個地道的八卦使者;他咒罵大街上亂開車的人,可他同樣不遵守交通規則;他鄙視靠關系進來的食堂管理員,可他也是個熱衷于搞關系的高手;他憎恨總經理的虛偽,可他同樣心口不一……當然了,這些他都不自知,我也沒有刻意強化這種類比,于是小說中的他一直自以為高尚和坦蕩。正如我們每個人。直到全世界所有人摘下蒙面的口罩,他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是他自己。 即使不是在基督世界,我們也熟悉那個福音書里的故事:文士和法利賽人將一個行淫的婦人帶到耶穌面前,說摩西在律法上吩咐,這樣的婦人要用石頭打死。耶穌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拿石頭打她。人們聽見這話,就都一個一個地出去了。圣經故事中沒有人敢于承認自己無罪,可怕的是,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人覺得自己是有資格拿起石頭的。 蘇格拉底說:認識你自己。 這似乎是一件永不可完成的事,但是我們可以一直去做。■ ​ ​   王小王,原名王瑨,1979年生。 +10我喜歡

生活的路,坎坷崎嶇,或許因為某件事某個人,皺了眉,淋了雨,陰霾籠罩了天空。是否也曾為此哭泣過,埋怨過,氣餒過,種種蕭瑟音符,寒了一聲嘆息。黯然失色的措辭一擁而來,感慨萬千,對著瘦影,淋濕了的雨季,訴說著無奈彷徨,揭露著滿目瘡痍,瑟瑟的薄涼一襲接著一襲……   可曾想過,這一時的蕭暗,只是昨天的片段,只是光陰荏苒的一時風景而已。萬山重重也有路,陰雨綿綿也有晴,前方不僅僅是蹣跚,是缺乏勇氣的步履。明天不僅僅是灰暗,是缺少明亮的添加。人生的不同,在于一種態度,在于智慧眼眸,什么樣的態度決定了什么樣的人生。微笑向陽,生活處處生花、結彩,處處彩云滿天。   “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生活總是如此,看似沒有路,解不開的難題,或許一時過后,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柳暗花明的驚喜,總是相伴。圍墻、障礙、荊棘,叢生了密密心墻,迷茫的氣息彌漫了周遭,也許薄涼的空白,委屈無助了落雨一場。當黎明升起,第一縷晨曦撥開云霧,春天般微笑,會悄然無聲劃過,原來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漸變為昨天。   微笑向陽,處處是明麗晴天;微笑生活,還你季季春天。微笑是心靈深處的一種美的釋放,是春天的花朵朝陽開放。不論其風雨飄搖,失落離散,總是傲然屹立心中央,堅不可摧,任何苦澀,都會變為纖指柔,不畏寒雪,不畏崎嶇堅強地盛開,最美笑靨。   微笑向陽,生活若春天,桃花源,水云間,處處綻綠擁眉眼。微笑著弦音上寫意,句句新詞,行行墨香,人生的路,走過,看過,聚過,離過,反反復復,跌跌宕宕,笑語回響始終,不論秋冬多么蕭瑟,不論舊事怎樣涼薄,鏗鏘玫瑰,向陽的窗臺,一直朝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生活中,萬般無奈,苦中作樂,調色板,畫下陰晴圓缺,歌過悲歡離合,軒窗下的月兒都會如期圓滿,門前的小樹花落香息,又新生。微笑著一一看過,向陽朵朵盛開,淡看浮華季季煙云,修植入陽光的氣息,暖暖的,微微的,明朗飄逸紛擾的生活,讓其宛如人間四月,宛若春天!(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執拗的三寸光陰,寂寞了綠肥紅瘦,風起云涌時,莫要一直糾結于過去,沉溺于灰暗。光陰似剪刀,消磨了好年華,沉寂了向上積極。如果執著是一種無果的付出,那落幕人去樓空定是必然。一一微笑而過,給往事優雅的轉身,演繹最美的花期。裁剪亂枝,刪除負重,讓回憶的陽光,且行且惜,給歲月的曾經一季溫良、感恩,讓陽光的明媚,掛滿微笑的旅途。   微笑著,把墨寫到淡,把清水品到甜,山水笑了,心便笑了。歲歲一扇開心門,年年一扇快樂窗,簡簡單單地,花開花落,香息珍惜;云卷云舒,去留隨緣,微笑得失。路迢迢水長長,心寬兩岸,自會順風順水,閑適相隨。   微笑向陽,朵朵盛開,開的素雅嫻靜,開的簡單坦然,隨風隨意,隨云淡然,微笑著向陽開放每頁。   踩著晨曦的快樂旋律,許每次人生轉角,輕盈,淺淺淡淡;許每場粉墨登場都是溫柔以待;許春天的笑意掛滿歲月門楣,朵朵的,溫馨的,去盛開!   文/落梅雪舞(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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